日日如常,就是一種幸福─黃惠偵&女兒
2018/04/15黃惠偵導演用《我和我的T媽媽》和《日常對話》兩部紀錄片去理解母親,也與母親和解。從2016年獲得金馬獎之後,一路在國際各大影展拿獎、參展,直到三月中,我們再次專訪她時,前一天她才剛從阿姆斯特丹的亞洲影展回台,人還在時差中,但採訪隔天,她要再度前往泰國。我們的約訪地點,還改到她和紀錄圈同行們聚會的熱炒店外,忙碌的狀況,超乎她預期。
一部紀錄片,全然改變了她的生命與生涯,特別是與母親的關係,「下午到攝影棚時我媽又打電話來,因為我昨天一回台灣就跟我媽說一整週在荷蘭都沒吃到熱湯熱食,她下午就跑去市場買,說今晚要煮熱湯,可是我又有約,一直跟她說不用不用啦……」這麼日常的生活對話,他們卻要經歷一場很不尋常的旅程,終至和解,放下了所有難解的、複雜的習題,回歸到渴望了一輩子的平常。
女兒,是生命中的天使也是轉變的開始
黃惠偵導演從1998年開始拿起攝影機拍攝母親,直到2012年她有了女兒後,越發想探索母親愛她嗎?為何自己的媽媽卻對她如此疏離?女兒名叫江平,「公平的平,平等的平。」惠偵總是這麼解釋女兒的名字,這是她的小天使,也是生命轉變的契機。或許是反應早年生活的歷程,也可能是過去長年在非營利組織工作,親身站上許多社會運動第一線,她曾說「我和很多做運動的人不一樣,我和我服務的勞工們都來自社會底層,我不是憐憫同情他們,對我而言,幫助他們就是幫助我自己。」因此賦予女兒這樣的名字。江平今年六歲,即將上小學,惠偵坦言有點忐忑,因為女兒並沒有和其他孩子一樣上幼兒園。事實上,他們也這麼嘗試過,「當初我覺得不用讓小孩去上幼兒園,我自己小時候什麼都沒上過,現在還不是好好的。小孩生下來後我辭去工作,全職帶她,一直以來都是跟在我身邊進進出出的。但她爸爸當時覺得應該要去上,讓孩子學習社會化。」而結果是,一個月內斷斷續續去了四天,從小在開放環境下成長的江平,察覺學校中的上對下關係,老師說的必須要遵守,最好不要懷疑、不要太多問題的制式常規,感到無所適從。惠偵導演決定尊重女兒,讓她從幼兒園解放,重獲自由。
不一樣的媽媽
過去,她有個不一樣的媽媽,被社會貼上無數標籤,她曾以為自己必須仇視母親,而糾結在無解的歧見與壓力底下。但母親其實過得逍遙自在,全然無視這些有的沒的,反倒是導演自己,與家族中的長輩們,將自己關在櫃子深處,多年以後才憑藉己力浴火重生。有這樣的過往,對於學校傳授的內容,與灌輸孩子的價值觀,有許多的檢視與問號,也是必然。這也讓她成為另一個不一樣的媽媽。在我們採訪過程,江平和惠偵的紀錄片同業們在熱炒店內,她說「她(江平)現在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在工作時她就像是我的助理,會幫忙處理很多雜事。」這些大人不是長輩,不是叔叔伯伯阿姨,是媽媽和女兒共同的朋友。而她也幾乎不哄騙女兒,或是以上對下的姿態說「問這個做什麼,小孩子不要問那麼多。」一句話堵住孩子的好奇發問。黃惠偵會交代事情的前因後果,會告訴女兒為什麼有這樣的決定。「之前她有次問我,媽媽,為什麼我們現在都不去xx超市買東西了?我說,因為這家超市去年發生一件事,他們的老闆是怎樣對待員工的,所以我們不要再去這裡買了,這樣好嗎?」社會是學習的場域,街頭就是最佳的教室,從社運圈、紀錄片圈一路過來的黃惠偵,比誰都了解其中的道理。
投入新作品,與部落朋友們的約定
奔波於各國的影展間,又不定期的參與同志熱線的講座活動,還身兼母職,黃惠偵用力擠壓出的一點時間,已經投入下一部創作,這是她2008年參與社運時,在三鶯部落結識的一群原住民朋友,她特別提到「我不會說接下來我要做原住民題材的片子,就像我媽媽的同志身份只是我們家其中一部分而已。」三鶯部落中,有一群原住民離鄉到大城市工作,他們的身份認同,在城市中的所有際遇,從這群朋友的經驗出發,她想指涉的,是普世的情感價值。「在我們可以指出的彼此一百種不同的地方之後,重要的是,在差異之中,我們還存在多少是一樣的?」一只身份標籤,可以輕易地劃開楚河漢界,彼此二元對立,然而身處同個社會洪流下的我們,呼吸吞吐一樣的空氣,感知同樣的時代氛圍,對政府同樣不滿,也會焦慮,一樣會失眠,所有人都面臨共同的困難與考驗。惠偵說她還在確認自己想講的核心到底是什麼,種族這件事對於人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此時,江平跑出來插進我們的對話中,我在一旁看著母女兩人慧黠幽默的對話,江平要媽媽打勾勾,答應她等下一有空就要進去找江平,然後交代自己要先進去囉。勾勾打了三遍,像是許下承諾,絕對不可輕言般。像是放心了,江平蹦蹦跳跳走了後,我問惠偵「現在對你而言,幸福是什麼?」她想了想,笑說「現在覺得什麼事都不要做最幸福(笑)。其實就是很簡單的事情,身邊重要的人,都很健康,大家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媽媽每天到土地公廟打牌,我在家帶小孩,偶爾抓時間出來創作,就是平淡的日常吧,日日如常,就是最幸福的狀態。」
■文/ Moffy Chen‧攝影/ Cheng Chen
本文轉載自LEZS29〈日日如常,就是一種幸福—黃惠偵&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