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行腳》致那些(消失中的)女同志流連的城市地景
2019/04/05▲插畫:來福;圖片來源:肉彈甜心臉書
我的同志生命史,跟女同空間大有關係
很久以後,我才能理解為何許多人會說:「女同志都不愛出門。」這句話裡當然有幽默與自嘲的意味,特別是,這是從一位女同志口中說出來的。
第一次踏入高雄的T Bar,大約是16歲的時候,還記得它是位在高雄林森路跟興中路附近的「An」。
那是1998年的事,當時我是個半工半讀的高職二年級生,總在晚上放學後便穿著制服、揹著書包,到那兒與先到的朋友會合。An是間小而溫馨的酒吧,推進木門一眼就可以看完整間酒吧的人,有時人多、有時人少。不變的是兩位Gay老闆總開心地說:「Amy你來囉!」
自第一次被朋友領著去之後,我也成了常客。雖總是跟著大家一整群出現,但不知道是因為酒吧本身擁擠的原因,或客人都不拘小節,在An我們認識了很多新朋友,有時是幫忙老闆遞啤酒,有時是因為桌距近,不用偷聽也可以知道隔壁在聊什麼,然後加入一起聊天。總之,因為一些魔力的影響,在這樣環境,我們總是感到開放而安心。
但An畢竟是屬於夜晚的地方,身為女同志,也還是需要日間場所,如此之下,位於高雄玉竹街四強鼎立的茶坊,就顯得格外重要了。那是一個小小的、沒有紅綠燈標誌的路口,分別由占據4個街角的茶坊分庭抗禮。「老瓊」、「檢茶站」、「玉竹軒」,還有一間相對比較常換老闆的店家,已經不復記憶。
▲高雄「檢茶站」。(Amy提供)
在那個週六還需要上班的年代(天!說出這件事太具時代感了),朋友們討論的都是「週六下班要不要去檢茶站坐坐?」相對於網路發達的現在,交友可以無遠弗屆,但在21世紀尚未到來的時代,想認識朋友,很多都是實打實的接觸(且無法靠修圖軟體)。各種「款式」的女同志也都常在這一帶出沒,有時無預期的遇到熟人打個招呼,有時因為已經跟老闆混很熟,可以幫忙遞食物,就順便搭訕。這種人跟人之間的距離很短,喜惡很快,交朋友也很快。
一兩年後,An因為身處住宅區,長期以來紛擾不少,讓兩位老闆決定歇業。這是我認識的第一間T Bar,直至今日,已過了近20年,我仍常回憶起那些在An廝混的時光,與認識的那些人。
▲女子團體「肉彈甜心」的Amy(左)與馬力。(圖片來源:肉彈甜心臉書)
歇業後,在民生醫院附近的T Bar「花果」出現了。當時我已不是女同志圈的菜鳥小婆了,剛滿18歲的我,身處在大多年近30歲的姐姐圈裡,雖然年紀相對很小,但也已在女同志圈打混了兩年多。後來網路世界慢慢讓我著迷,我開始加入一些網站、聊天室、甚至是網路的社團、家族。
其中一個我加入的女同志網路社團,雖在當時沒沒無聞、規模很小,但人少志氣高,有次我們想著辦一場女同志的舞會,地點就選在花果,用人傳人、最原始的人際網絡方式賣票,居然也辦出一場爆滿又成功的舞會。回想起來,可能是因為女同志的資源有限,這樣的活動少之又少的緣故。
很長一段時間,我的同志生命史,跟高雄女同志空間的消長大有關係。
看見那些百花齊放的女同志或是女性空間的興起,An、花果,到後來的Angel、TOP、501,並且也親眼見證了它們的慢慢消失。一些是因為長期被檢舉,店家與客人不勝其擾或不再感到安全而閉店;一些開始不單提供女性消費,而讓女同志們越來越不喜歡出入;或像501,因為不讓未成年拉子入門消費,而被放火燒掉。這些都是參與我女同志認同的重要記憶,它們一塊一塊地消失了。
這些書,影響我的女同志認同至為深遠
記得當時,需要躲躲藏藏地去高雄第一間誠品書店的性/別研究書櫃上,找那薄薄一本的《女朋友雜誌》,覺得「哎呀,怎麼要這麼辛苦才能擁有?」現在回頭想想,那所有的得來不易,都在訴說著可貴。
▲(圖片來源:台灣同志諮詢熱線協會)
在我的女同志認同過程裡,許多書都影響我至為深遠。第一本接觸到的女同志書籍,是在朋友家翻閱到的《女兒圈》(女書文化),當時覺得開心又震撼,「原來女同志也是可以被書寫的?!」終於,我不用在男同志的故事裡,找尋女同志可能的位子。後來,我才知道女同志的書寫其實早已行之有年。
在那不太容易入手女同志書籍的時代,我常是經由少數上台北遊玩的時候,到書店找書,再抱一大堆書回高雄。像在集合出版社小說類的叢書裡,我看見了其實女同志的感情經驗,不一定要像《逆女》的丁天使那樣悲戚,也是能偶有快樂結局。
▲專門出版女同志故事的集合出版社的相關作品
影響我最深的一本女同志相關書籍,是2001年張娟芬的《愛的自由式》。接觸到本書前,我對女同志圈的分類還很模糊,對自己也有許多不確定。透過閱讀、看見故事、思考論述,解惑了我自己情感經驗中,一直未理解的困惑。2017年這本書再版,時隔16年,我已大不相同,但《愛的自由式》在我心中的地位,始終不變。
以各種形式存在城市各角落的性別友善空間
2011年,我移居台北,開始在「台灣同志諮詢熱線協會」工作,高雄女同志來到台北。以前,總認為台北相較於高雄,一定有更多女同志空間吧?但爬梳文獻、報導、甚至是官方的城市地景,都很難看見女同志的存在,女同志的空間更是少之又少。
這樣的現象,不只北高如此,我經常環台洽公,發現除非有友善的人士願意撐起來,或特意讓空間對女性或是同志友善,否則專屬女同志的空間幾乎沒有。
不過這種情況我自己倒是有些觀察,目前性別友善的空間其實越來越多了,並以各種形式存在城市的各角落,像高雄三餘書店、雲林虎尾厝沙龍、桃園瑯嬛書店、台北女書店、花蓮孩好書店、雨樵書店、時光1939等等,越來越把性別、性向的空間打開,讓更多有興趣的朋友進入討論、成為彼此的夥伴。
▲肉彈甜心的馬力說:「記得第一次以朝聖的心情走進女書簡直要下跪,如果它 也是妳性別的啟蒙點,妳會了解我在說什麼。」(圖片來源:肉彈甜心臉書)
▲左排,由上往下為:玉里咕咕發芽咖啡店、花蓮時光書店、高雄三餘書店;右為花蓮生活旅人(Amy提供)
但其實女同志社群跟其他社群還是有不太一樣的特殊性,之所以公共空間較少專屬之處,也是因為女同志比較習慣將朋友或社群,帶進自己家中,不太外求友善空間。對於在公共領域裡很少見女同志專屬空間的存在,我認為部分是來自於女同志群體仍被社會所忽視,女同志身分也不為社會所知,許多人仍將女性之間的情誼,視為姊妹情、手帕交,而非愛情。當此群體不在大多數人眼中存在,自然也很難有專屬的空間。
另一種觀察則是網路世代的崛起,空間開始由實體轉為虛擬,各種交友軟體(雖然女同志的交友軟體仍少得可憐)、交友空間開始出現,女同志有發聲管道、有交友去處,對於實體空間的需求越來越小。好處是地域不再是限制,缺點則是進入虛擬場域,其實是有條件的,至少你要懂得如何介紹、經營自己,要學習網路語言、禮儀,甚至要更有人際之間的敏感度,而這些都還只是剛進入網域空間的基礎而已。
我相信人跟人接觸是有溫度的,雖能理解網路突破地域限制的好處,但還是很喜歡和人面對面談天說笑的時光。從開始接觸社群到20年後的今天,女同志空間的消長,也許也代表了每個世代不一樣的處境及需求,說回頭,我還是很期待女同志空間能發展得更加蓬勃。
我懷念那些在茶坊就能認識人的時光,不用先調查對方的身高體重,也可以讓彼此敞開心房。其實一個族群能不能自社會現身,跟社會氛圍有很大的關聯,我們都還要再多努力一點,讓有一天「女同志都不愛出門」,真的變成一句玩笑話。
■作者/林昱君(台灣同志諮詢熱線 社群發展部主任)‧本文由「Openbook閱讀誌」授權轉載
Openbook「好書行腳」系列找來了各行業中環島的職人,有畫家、作家、音樂人,甚至外國人,一起寫下他們閱讀台灣的過程。每篇文章都有專屬的延伸書單,與走讀路線。看完文章後,不妨按文索驥,以好書行腳台灣。
經常拍攝倡議短片、自稱是「性感女子團體」的肉彈甜心,是由兩個胖胖女子Amy與馬力所組成的團體。她們的自介寫道:「用我們的身體將美麗的框架擠歪。在肉彈的世界裡,人人都是甜心。」肉彈甜心幾年前自網路迅速竄紅,還曾接受BBC專訪,登上國際版面。她們除了透過搞笑影片,跟大家分享胖子的生活,也經常替各項平權議題發聲、反擊社會刻板印象。本文作者Amy說:自己是一個胖子、非營利組織工作者,同時也是一名女同志。本文是她接受Openbook邀約所寫下的女同志地景,以及性別友善空間的現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