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窗口另一端男子的臉，希望今天時來運轉，他可以發給我以色列簽證，時間特別漫長，我的雙手特別冰冷，能不能順利離開伊斯坦堡，飛往台拉維夫，就看他肯不肯開恩了。

這是以色列駐土耳其辦事處，在不特別友好的兩國夾縫中，我努力求生存。

那時我困在伊斯坦堡，眼看為期一個月的土耳其簽證就要到期，而即將飛去的以色列簽證卻遲遲不下，這幾乎是二十幾年以來人生最崩潰的一刻。我在青年旅館裡輾轉不成眠，緊抓每個背包客訴苦，而手上的盤纏即將見底，在這歐亞交界的美麗大城市，我跌入人生最幽微的谷底，卻也因此交了很多朋友，有的請我吃飯、喝酒、有的陪我散長長的步，不只一次我覺得天滅我也，最後卻在多方協助下，我的護照被塞進一堆土耳其高官的護照之中，順利成行，我永遠忘不掉歷經千辛萬苦、拿到簽證時欣喜若狂的那一刻，也永遠忘不掉，多年後，以色列駐台辦事處發佈持台灣護照赴以色列可以90天免簽時，我為自己當年的崩潰噗哧了。

另一次，我再度望著窗口另一端男子的臉，結結巴巴用葡萄牙文說：「請給我三張到Cuamba的火車票，謝謝。」但我沒有交代在這一刻前，到底經歷了什麼。

首先，我在莫三比克Nampula的烈陽下等了一小時，火車站的閘門一開，原本的隊伍瞬間打亂，一伙人衝到另一個閘門，男人一排，女人一排，輪流一次五個人到一個小窗口，跟用紙筆記錄的售票員買車票。現場大概有五百人，毫無規章、秩序與效率，搶隔天下午那班穿越邊境的火車票。

這樣一個令人崩潰的時刻，我無語問蒼天，向平常不存在的神祈禱；我在腦海裡追溯一幕幕往事，一邊和旁邊的非洲胖大媽打拐子卡位。我覺得很想死，也覺得恨非洲，我希望眼前能出現小叮噹的任意門，一秒帶我回台灣。

當然我也忘不掉，售票員輕快遞給我三張爛車票時，身上像長了翅膀一樣輕快，我跳得半天高，向所有還在排隊的莫三比克人揮手再見，祝他們好運。

當然，不是每個崩潰都有美好回憶，我在馬拉威邊境被騙過錢，氣到七竅生煙；在柬普寨往泰國邊境被斥退，必須再花上兩天時間才能入境近在眼前的泰國；在印度病到死去活來不打緊，連醫生也要噱我一把。旅行因為比日常多了更多未知，也因此多了更多大大小小的崩潰，不一定用錢都能解決，卻肯定會殺死你許多腦細胞和神經元。

但也因為挺過了這些高密度的崩潰，鍛鍊了我的強壯指數，在生活中遭遇凶險時，多能雲淡風輕地一笑而過。「拜託，老娘可是……的，這一點小顛簸算什麼？」旅行除了探索未知，也是蒐集一種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自我感覺良好。

敬，那些旅途中大大小小的崩潰！

■文‧攝影／ 李郁淳

作者簡介
李郁淳
十歲開始寫文，二十歲開始旅行，三十歲開始跑步。著有《想入非非：一個人的東非130天大縱走》一書，曾任《哈潑Bazaar》、《美麗家人》、《Bella儂儂》等女性時尚雜誌採訪編輯，堅持自己旅行，足跡遍及各大洲共五十國，最常和在地人把酒言歡，也不排除偶爾被惹毛暴走。擅長插科打諢，跑步玩狗，天生有著老靈魂，多數時候卻不想長大。
FB：漂鳥旅行誌

本文轉載自LEZS29〈旅行這條路，崩潰了也要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