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因工作關係去了泰國喀比 Krabi，是個近幾年在華人圈開始被炒熱的地方。不過早在十多年前，喀比已是背包客行經的地點了。他們從喀比的南灣 Ao Nang 跳上船，前往PP島、蘭塔島，追逐想像中的烏托邦。那裏有沙灘、椰林、酒精和晒不完的陽光。什麼，普吉島？那是無知團客才會去的地方，我們要走祕境。

睽違多年後，我回到喀比的鬧區南灣，一間又一間廉價海灘服裝店，緊鄰著放滿熱炒海鮮照片與中文解說的餐廳，不斷複製貼上的景觀，儼然是個小普吉島。經過一家賣旅遊行程的攤位時，我眼睛一亮，看見其中一張碧海藍天的沙灘照，寫著Maya灣，我興奮指著圖片對同行約二十幾歲的「小妹妹」說：「你看，這就是電影《海灘》拍攝的地點！」

看妹妹臉上表情，好像默默把《海灘》歸類為《黃梅調》那個區塊去了。

當然不能怪妹妹，在這任何資訊只要晚一週，就算是史前新聞的時代來說，被背包客歸為經典的《海灘》，是十八年前，約莫是白堊紀的事了。片裡年輕健美的李奧納多，和超正法國妹維吉妮拉朵嫣，在一片發光微生物的海面纏綿，配上背景音樂聖女合唱團那首〈Pure Shores〉，曾經讓許多背包客高潮不已。在一點酒精與藥物幫助下，我們吟唱著流浪之歌，誓言終其一生要當烏托邦的嬉皮，要在繼續在天涯海角的淨土裡實踐左派社會主義理想。

電影的最後，烏托邦破滅，眾人回歸現實；而在現實之中，拍攝地Maya灣湧來了絡繹不絕的遊客，他們似懂非懂地來這裡找夢想（或純粹享受戲水之樂）。這種虛實交錯，大概是旅人地圖上最大的諷刺了。我問了導遊Maya灣現況如何？「封了一陣子，觀光客實在太多了，海灘不堪負荷。」他無所謂地說。

景觀多變、民情友善、物美價廉的泰國，身為背包客天堂，這些年來也是一個祕境開發過一個祕境。這個島開發過度嗎？行，我們有的是島，繼續往無人島航行，尋覓下一個旅遊聖地。走在南灣大街上，無止盡的海鮮（到底，哪來這麼多海鮮供人揮霍食用呢）、無止盡的跳島之旅行程、無止盡的乳膠枕與燕窩專賣店，什麼時候會飽和，會到達臨界點？然後人們才驚覺，啊，我們竟親手毀了自己的烏托邦！

《海灘》已經是遠古世代的經典，那，這個旅遊世代的經典又是什麼？也許，在這資訊滿天飛的時代，「經典」的概念已是昨日黃花。我們不需要追逐某種理想，只要努力讓自己在社群媒體上看起來很理想就好了。在這由無止境的濾鏡、平台、讚數堆砌起來的烏托邦，只要靠著複製又貼上，就可以打造經典。
    
下一個經典，可能就在某個喀比的街角呢。
 

■文‧攝影／ 李郁淳

作者簡介
李郁淳
十歲開始寫文，二十歲開始旅行，三十歲開始跑步。著有《想入非非：一個人的東非130天大縱走》一書，曾任《哈潑Bazaar》、《美麗家人》、《Bella儂儂》等女性時尚雜誌採訪編輯，堅持自己旅行，足跡遍及各大洲共五十國，最常和在地人把酒言歡，也不排除偶爾被惹毛暴走。擅長插科打諢，跑步玩狗，天生有著老靈魂，多數時候卻不想長大。
FB：漂鳥旅行誌

本文轉載自LEZS31〈下一個烏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