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很暗，我摸著那個月亮，張開手飛，十一步以內，我跳向了誰…我相信明天會更好，都遠去了，那些哀痛與受傷。」Ellen 盧凱彤輕輕亮亮的唱著新歌〈天色很暗〉，黎明破曉前的黑暗最黑，但明天總是充滿著希望。三年前就寫好的這首歌，竟似鋪陳此時發片的心情，連她自己都心驚。Ellen 正走出折磨她一年多的躁鬱症，獨行這條幽暗深谷，曾經覺得此生都要困在這不見五指的冥界中，走出來的她回頭看，決心揭露這片黑森林的詭譎祕境，幫助還在森林走不出來的人，也幫助自己，釐清這一路上撒下的線索。

2013年底，結束了整年喧囂，和朋友在冰島旅遊途上，突然，失落感像是腦海中的烏雲，一大片一大片侵襲而來。沒多久，她病倒了。最疼她的何韻詩寫了一篇Ellen 病情嚴重時的文章，一個晚上的頒獎典禮，盜汗，發抖，連走路都有困難，「她當晚正經歷着一般人無法體會的痛苦，台上每秒的燦爛，都是她獨力承擔着的煎熬。」

Ellen 說最嚴重時幻聽、幻覺無時無刻伴著她，這個情緒病，像吃掉了她的心，每天情緒幾百次起落，「我不可能再唱歌了，永遠都不可能了。」說話會發抖，走路覺得別人嘲笑我，每天只會去聽海浪聲，什麼都做不了，怎麼可能做這行？怎麼可能還像現在這樣採訪？愛她的明哥黃耀明還說，「你不用怕，如果你好不了，我們會養你。」她絕望的想，那時的世界，完全支離破碎。

生病，一份可貴的禮物

這場病，卻也是她生命中的老師，帶來可貴的禮物。心理醫生教她用左手作畫，畫出右腦要宣洩的大把情緒，這些「黑暗」畫作完整記錄當時狀態，身為創作人，除了音樂外，現在多了個工具，「畫畫的配色和構圖真的可以形容抽象的情緒，就像寫一首歌的歌詞可以形容到心情，你怎麼用那些字，如同怎麼用顏料，形容抽象的一件事、一個心情。畫畫是視覺、音樂是聲音，都是藝術，藝術很美，也很療癒。」

生病也讓她決定，將病情公開，如同拆下最後一道面紗，「我收到非常多回音，我就知道去講這個並讓很多人得到力量正視自己的問題，華人世界還是了解太少，不想去提，覺得有情緒病是一件羞恥的事情。我想說，當然不是的，尋求專業醫療協助，是最重要的！這不丟臉，這不是情緒不好，這是生病了。」

生病，也明白Let it go，放下了。「以前逼自己很緊，工作狂，經紀人沒排工作我會自己塞滿，一個禮拜沒寫出一首歌就罪惡感很重。」現在一天工作，一天休假，所有事情都慢下來。她看書，走路散步，有時在家只是逗貓，放空，看電影。「我覺得自己變了一個人，而我喜歡這個新的我。」Ellen 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平靜的說。

創作，亦是記錄時代的人

她像是那種天才型吉他手，小時候短暫跟老師學，此後一路自學，也自成一格，陳奕迅、鄭秀文和黃貫中都盛讚她的才華，直到做陳奕迅演唱會的吉他手，她才硬逼著學看樂譜。像她這樣隨興的，順著生命之流的個性，很容易被捲入社會氛圍，「我非常容易受外界影響，這個社會的氣氛，香港這幾年的狀況，對我衝擊很大。香港年輕人對於政治、社會意識提高很多，無形中都會involve到每個人生活，一定會的，因為我們都在這個城市裡。」她也是那種，將時代記錄到創作中的人，所以她喜愛的歌手是 Patti Smith、Bob Dylan，David Bowie，她的好友何韻詩、恩師黃耀明，可以說，在她的人際網絡中，都是相同氣味的人們，「….大家都會想問你站在哪一邊，但重要的是那些影響，你會在日後創作中看到，會看到心情。我喜歡的創作人、音樂家，都是代表一個時代，他們是誠懇的，不需要一個很絕對的政治立場，誠懇而單純的心情，非常刺眼，但是單純。」

是男生，也是女生

所以見 Ellen 走上街頭為同志發聲，就很理所當然，她說「從小我便認為這是一件對的事，同志無論是婚姻，平權，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從來對我而言沒有分別。有時看到哪家店不做同志生意，會覺得莫名其妙，怎會有這種事情。看到有些國家認為同志應該判刑，有罪，我想願意尊重不同文化，但我還是搞不懂，道理是什麼？所以走上街頭我是開心的，因為何罪之有？」

她曾說，現在的男生、女生早已不是那麼絕對，男人上街化妝，修眉，穿窄褲，氣質中性，卻也不一定是甲甲；女生短髮，硬朗，氣質堅強，又帥又美，誰規定一定得愛男？Ellen說她自己「又是男的又是女的」，台上很男人，吉他手本就帥氣，很難看到一個憋手憋腳的吉他手。上台她不管自己形象，甩吉他，跳啊叫啊，你不會看到一個女藝人這樣很盡情地跪在地板、躺在地上。下了台，與朋友的相處都是別人說了就好，耳根軟，怎樣都行。創作時，她會寫出〈小物〉這般很女性的、很細膩的講述遠距離的愛情；也寫出〈誰〉那種你不是我的誰，很歇斯底里、粗獷的歌，她說「我可以轉換兩面，超帥的，這樣才好玩。」不是嗎？性別在她面前不是重點，靈魂跟心腸好最重要，她雖性子好，沒脾氣，在這對待人的頻率與相處上，可堅持得很，一點也不退讓。

■ 採訪撰文 / 陳瓊妤
■ 攝影 / 吳仲倫
■ 化妝 & 髮型
■ 造型 / 關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