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較於去年疫情的平緩，今年酣恬的夢結束了，在隧道出口，我和女友迎來另一截漫長的黑暗。

雖然已然習慣兩人在家工作，今年活動範圍縮得更小，我不再去替女友姪女補課，餵食街貓的間隔拉長，週末也無法去電影院做夢，或徘徊在街巷間散步。女友改用視訊教課開會，有時因著時差，我們會在不尋常的時間入睡和醒來，對窗外的白晝黑夜有些怔忪。

疫情也改變了生理狀態。長久待在冷氣房裡，我變得愛睏，濃濃二氧化碳鑽進口鼻，常讓我昏沉睡去，逃避手頭累積的工作。女友晚上睡前滑手機的時間愈拖愈長，或許她也在逃避人生的溝壑。我們坐在各自書房朝對方大吼，指責對方不早點睡，不顧惜身體健康。寂靜的夜裡，聲音碎了一地。

為了發洩積鬱，我們不約而同投入吃與網購。一開始我天天煮食，看著蔥蛋隨鍋鏟翻動轉為嫩黃焦脆，水炒瓜類翠綠透白，軟玉般滑撥到盤子裡，心裡就感到滿足。

女友吃著也說好，但某天她突然對我說，今天我不用煮，換她做晚餐，來吃她在網上訂的牛肉麵吧，然後是羊肉爐、火鍋湯底，蒲燒鰻。她終於承認，我做的菜太清淡，連續幾天臉書像是知曉她心意般，跳出一系列重口味熟食廣告，她不知不覺就訂了這麼多。我頓時氣悶，也網購了一堆罐裝紅豆湯花生湯，都是女友不愛的甜食，神思憂煩時，舀一匙豆仁沙沙咀嚼，內心的喧囂才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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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忙著進食而不接吻，爭執而不擁抱，每日肺炎確診人數和死亡的報導，把我們囚禁在各自的靜默裡，不敢對人言，惟恐洩漏內心的恐懼與焦慮。其他人似乎也做如是想。臉書上，朋友輪番展示廚藝，胡椒蝦、烤鴨、牛肋排、肉桂卷、可麗露，再來兩顆橙豔豔的芒果，在餐桌上汲引著唾液，充分展示著人類對生的渴求。每天吃完晚飯，再飽饜一輪臉書上朋友的豐裕菜色，就覺得一日該結束了。日子過得愈來愈像張愛玲〈燼餘錄〉描寫日軍入侵香港後的港大學生狀態，戰爭中止，時間又屬於自己支配，可是沒有學生讀得進書，人人談的無非是吃與買，在虛空中需要抓住實在的生存感受。

購物則是一種對心理匱缺的填補，網路賣家不斷以前所未有的折扣推出新品，平時買東西都要計較再三如我，找到了購物的藉口：「啊，搞不好現在不買，萬一明天染病，就永遠無法擁有它了。」每開一頁視窗，我就感到我缺少一樣東西。我買了香水、腮紅、眼影、唇膏，彷彿若是確診被送到醫院，還可以佯裝成清新女文青。女友熱衷囤積餐巾紙和衛生棉，醬油、橄欖油、沐浴乳、洗髮精、洗衣精和清潔劑等消耗品。等她搬了空氣清淨器回來，我感覺我們已經可以在公寓蝸居一年半載，吃喝拉撒不用出門，退回原始的穴居生活。張愛玲遭逢的是戰爭，我們這一年多來經歷的，何嘗不是一種戰爭？和病毒的，和官僚的，和世界局勢的，以及和自己的。

無論如何，自己與自己拉鋸戰都是孤獨的，有伴侶陪我度過膠著的空虛，生命便有了一點柔嫩的竄動，繼續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