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恨交集中未能盡現的幽微情感：Netflix電影《彼女》
2021/06/13Netflix在今年四月中旬上線的電影《彼女》，改編自漫畫家中村珍以女同戀情為主題的人氣作品《羣青》，由混血名模水原希子與知名樂團「ゲスの極み乙女」鼓手佐藤穗奈美主演，鈴木杏與真木陽子擔任配角。導演是以《生命最後一個月的花嫁》和《解憂雜貨店》等愛情片聞名的廣木隆一，主題曲創作者則是享譽國際的音樂家細野晴臣。如此星光熠熠的組合，讓該片一出便倍受矚目。
▲Netflix電影《彼女》斥資將人氣女同漫畫搬上銀幕，由知名樂團鼓手佐藤穗奈美（左）與名模水原希子（中）主演，並請到戀愛片名導廣木隆一（右）擔任導演。（來源／佐藤穗奈美IG）
日本不乏以同志戀情為題的影視作品，但近年來能進入大眾視野，受到廣泛關注者卻少之又少，且多為男同志或跨性別相關，像是從電視演到電影的《大叔的愛》、描繪跨性別者多元成家的《當他們認真編織時》與《午夜天鵝》等。而關於女同志，許多人的印象恐怕還停留在日劇《Last Friends》裡上野樹里帥氣的短髮造型，與號稱日本史上第一部以「百合」（女女戀）為主題的連續劇《Transit Girls》。是以Netflix在拓展亞洲市場之際，斥資打造《彼女》這部結合謀殺、家暴、同志虐戀等多項陰暗元素的爭議性作品，既是大膽之舉，也可視為LGBT題材在主流電影能見度的提昇。
▲《彼女》海報。（來源／佐藤穗奈美IG）
從漫畫改編成電影，《彼女》可謂費盡心思。有鑑於漫畫原標題《羣青》寓意豐富但不易理解（「青」既隱喻篠田身上的瘀青，也指日本文化裡用來形容青色，花語為「懷念」的藍色小花「鴨跖草」），電影版改為在日文中具有「她」與「女友」雙重意涵的《彼女》一詞。漫畫中只以「眼鏡」跟「拉子」為代稱的女主角，到電影版分別有了自己的名字「篠田七惠」與「永澤麗」；原著人物紛雜的故事線，在片中則被凝縮在主角與家人的關係上。
至於電影的表現手法，也看得出為了拉近和主流受眾的距離所做的努力：從開頭的酒吧調情、香艷床戲到驚人的血腥場面，以刺激懸疑的氣氛抓住觀眾注意力。之後劇情透過倒敘逐步展開，說明永澤（水原飾）如何在接到高中同學篠田（佐藤飾）的一通電話後，便啟動了無法回頭的亡命之旅。過程中，導演不斷以明快色調和精心設計的構圖，伴隨兩位明星女主角大量的臉部特寫和裸露場面，讓片子顯得賞心悅目。尤其水原希子在逃亡時仍穿著黑色性感洋裝、腳踏鮮紅細跟高跟鞋，遊走在日本小鎮的自然美景中，實在很難讓人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彼女》預告片
這種兩名女子殺人後相約亡命天涯的情節，很容易讓人聯想到90年代的兩部經典女性電影《末路狂花》（Thelma & Louise）與《驚世狂花》（Bound）。但《彼女》既無前者同歸於盡的悲壯，亦無後者人財兩得的幸運；因為這個故事談的不只女同志，也是兩個出身天差地遠的女子不惜拋開所有，向對方靠近的過程。可惜的是，導演雖然千方百計製造許多視覺上的快感，卻仍無法掩蓋在描繪女女情感時的進退失據。
▲《彼女》中主角因殺人而亡命天涯的場景，讓人聯想到90年代的女性公路電影經典《末路狂花》（與《驚世狂花》。（來源／NetflixJP IG）
身為人生勝利組的永澤，其性向不被母親接納，又無法忘懷昔日的暗戀對象，才會為了篠田的一個請求，便毅然丟下同居伴侶、高薪工作甚至自尊，替對方赴湯蹈火，甚至從階級高處不斷墜下。這不僅是因為「你的一個笑容，足以毀掉我整個人生，」更是源於長久以來不被了解的孤寂。是以看似「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的永澤，其激烈的手段並非毫無緣由，但導演似乎只顧著展示水原希子的姣好面容與身材，卻少了心境上的深入刻畫，使得人物個性過於單薄，難以撐起全片應有的情感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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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澤與篠田出身截然不同，卻同樣基於內心的強烈孤寂，不惜一切向對方靠近，也因此格外珍惜坦承相處的時間。（來源／推特）
而雙親失和、生活貧困又遭父親虐待的篠田，原以為嫁給金龜婿能扭轉人生，但仍難逃被家暴的命運。感情千瘡百孔的她，利用永澤對自己的同情與迷戀終結了丈夫性命，卻無法抹滅內在傷痛，以及跟永澤間的階級差異。特別在面對永澤兄長「找個好人結婚，再建幸福家庭」的安慰時，讓她深刻體認到雙方世界的巨大隔閡。兩人在永澤父親別墅的對決可謂全劇最尖銳的控訴，然而電影在沒有太多對兩人情感的鋪排下，僅憑一張過往收據便迅速消解這道鴻溝，未免失之輕巧。
▲《彼女》裡的篠田少時家庭破碎，又遭父親與丈夫接連暴力相向。感情千瘡百孔的她利用永澤解決了丈夫的威脅，卻無法抹滅內在傷痛，以及跟永澤之間的階級差異。（來源／佐藤穗奈美IG）
更有甚者，等到永澤終於能跟篠田互訴衷腸，享受夢寐以求的魚水之歡時，脫口而出的卻是「真羨慕男人，如果我也能像他們一樣插入，就能空出雙手抱住喜歡的女孩」這樣讓人錯愕的話語。值得一提的是，漫畫中雖也出現類似台詞，但前有篠田講述自己跟男性的情史、引發永澤妒羨的緣由；後則有篠田的安慰，便顯得理所當然許多：「如果我不曾被人擁入懷中，就不知寂寞為何物；正因為被擁抱過，才不想再嘗到寂寞的感覺……那些男人做愛時都會抱住我，但我更希望對方是自己重視的人。當你如此珍重地抱著我，我其實一點都不覺得討厭。」
かつて好きだった人に再会して、「大好きだった当時の感じ」を思い出してしまう。そんな経験ありませんか？
— Netflix Japan | ネットフリックス (@NetflixJP) April 21, 2021
作中、見ていて辛くなるぐらい描き出される、人を愛することの辛さや痛み。でも、誰かを心底好きになる気持ちはどうしたって否定できない。この密やかな告白を見ると、そんなふうに思います。 pic.twitter.com/XaqUWG5NKS
▲永澤為篠田赴湯蹈火的衝勁，或許能從這段預告片中一窺端倪：「我不希望再被拒絕，也不奢望有人了解我，只要接受現實，人生也沒那麼不好過。但當我看到你，高中時喜歡你的感覺突然湧上心頭，那時我總在想，多希望走在你身旁的是我，而我現在又想起了那種感覺。」（來源／NetflixJP推特）
如此綿密繁複的心理層次，確實是電影在濃縮一千多頁漫畫劇情時難以顧及的。然而少了這些心境上的百轉千折，便不易深入理解和體會主角相愛相殺的絕望，好比永澤為何那麼不顧一切，而篠田回報的方式亦無比扭曲。諷刺的是，就像兩人逃亡時高唱的那首YUI的《CHE.R.RY》：「我根本玩不起戀愛心機／都是因為太喜歡你」，花了許多力氣描繪女女狂戀的《彼女》，終究還是未能盡現那些在愛恨交集的孤寂中相濡以沫的幽微情感。
■撰文／Vick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