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花漾女子》:未曾真正許諾給女人的錦鏽前程
2021/05/04▲凱莉·墨里根在《花漾女子》的演出為她贏得多項演技獎項提名
並不是所有的復仇都讓人覺得快意,《花漾女子》(Promising Young Woman)就是一部讓人看了心情沉重的電影。這部由艾莫芮德·芬諾(Emerald Fennell)編劇執導的作品,以女性的視角,探索了撿屍性侵,撇棄渲染個別人物的善惡,讓人直視性侵的文化面向與社會成因,深刻不落俗套的表現手法獲得了今年奧斯卡最佳原著劇本獎的肯定。女主角凱莉·墨里根(Carey Mulligan)的精湛演出,也獲得多項重要演技獎項的提名 。
英文原片名Promising Young Woman(前程似錦的年輕女孩)的《花漾女子》,是內容的巨大反諷(註)。女主角凱莉墨里根在片中飾演凱西,因為好友被撿屍性侵後抑鬱自殺,最終放棄自己醫學院學業,走上為友復仇之路。而凱西的好友妮娜,做為性侵受害者,一個同樣曾經前程似錦的醫學院學生,在片中始終未曾現身,能看到的只有她年少及童年的照片。導演故意模糊受害者的形象,或許寓意著無數類似遭遇的女孩,在司法及社會的漠視下被隱蔽了面孔。如同凱西質問當年事件周邊的相關人物:「你還記得妮娜嗎?」多數人不是避而不談,就是不當回事,以致早已遺忘。妮娜不曾出現,卻又無處不在,她是主角一切行動的原點,也是這部電影的核心:無數隱而不顯、不被人重視的女性受害者。電影一再暗示,類似的情況不是孤例,而是世間女子的日常。
▲凱莉·墨里根飾演的主角原有錦鏽前程
受害者只出現在幼時及少年的照片,也象徵了「前程似錦的年輕女孩」的消失。同樣是醫學院的學生,當年的性侵犯及所有旁觀參與的男性友伴,一個個功成名就,成為披著白袍的人生勝利組。而也曾被寄與厚望,相信自己可能有美好未來的醫學院女學生,則消失或逸離了人生軌道。男人前程似錦,女人的錦鏽前程則不斷被阻斷、干擾,這世間許諾女子的從不與男子相同。犯錯的男人輕易得到寬待與原諒,特別當女人的口中說出:「我們能隨便相信他人的控訴,摧毀一個年輕男人的前途嗎?」更顯得諷刺。相較於此,女人對男人的控訴,需要被一次又一次檢視,來確保男性現時的名聲與未來的前途,並且唯有「純潔無垢」的女人有權利提出控訴。如果女性有絲毫可能的「犯錯」,好比讓自己喝醉,那麼一切都是「自找的」,毋需同情。正如電影一開始,酒吧中的男子看著喝醉落單的女主角,即說這樣的女孩是不自愛而讓自己陷入危險,檢討受害者永遠比加害者來得重要。
以下有雷,慎入
儘管對犯錯的男性提出批判,《花漾女子》並不流於膚淺的控訴。片中犯下的男性,並不是徹底的邪惡無良,他們甚至無法意識到自己的罪行。當年性侵妮娜的男性及旁觀者,數年後成了深愛未婚妻或體貼女友的男人。對於年少時的惡行,他們不覺得那是什麼了不得的錯誤,這就是那個年紀會幹的傻事:「我那時只是個孩子!」非禮女孩是男孩之間的遊戲,沒什麼大不了。故事開始不久,凱西走在街上,襯衫胸口微開,一部分下襬露在裙子外。對街三個男工人對她吹口哨,說下流話。凱西不語,只是轉頭凝視這些男人。他們終於被瞪得不舒服,叫著:「你是不能開玩笑嗎?」最後訕訕然走開。這一幕實在饒富啟示。男性在同性群體中,無法體認、理解他們的作為對女性的傷害,甚至男人對女人的傷害,是他們在群體中凝聚感情、展現男子氣概的手段,唯有在女性的凝視下,他們才會稍稍感到不對勁。凝視即是審判,男人必須要感知、體察女性的眼光,才能發現錯誤。
▲《花漾女子》透過探討性別文化思索性侵課題
電影也未將所有的錯誤推給男人。故事裡女同學、學校的女教授都成了悲劇的共謀。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同理女人,有些時候她們也和男人一樣說:「她喝醉了,你是要怎樣?」而人們要學會體察她人的痛苦,必須要到某天自己也站到了受害者的位置上。這裡也引伸出電影的另一課題:我們能理解他人的痛苦嗎?我們能跳脫社會文化的框架,真正以人的視角接近另一個人的創傷並撫平它嗎?
電影中,凱西對犯罪者的懲戒同樣是她對「我當時若在妮娜身邊,她或許不會遭遇一切。」愧疚的補償。復仇之旅也是一段療癒之旅,她曾經差點成功,可惜最終仍然失敗。看電影時,我不斷想到這個社會充斥著種種對女性的不友善,電影中的女性遭遇其實跨越國界,是當代女性共同面對的難題。那些屬於女性的錦鏽前程,依然在他方。
註:2015年,史丹佛大學學生透納(Brock Allen Turner)被控強姦,他在一名女性失去意識的狀態下,未經對方同意進行性行為。透納後被輕判,法官的理由之一是,透納仍有大好前程(Promising Young man),不應因一時的錯誤毀了他的一生。《花漾女子》的片名即由此而來。
■撰文/夏晚森‧圖片來源/Universal Pictur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