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是雌雄同體,在奇想中挑戰你的性別意識-專訪《揭大歡喜》導演陳宏一、 魏瑛娟
2021/03/16
▲《揭大歡喜》導演陳宏一(左)、魏瑛娟(右)
3月12日上映的《揭大歡喜》,改編自莎士比亞著名喜劇作品《皆大歡喜》(As You Like It)。全女班的演出,顛覆莎士比亞時代所有角色都由男性扮演的傳統,卻也繼承了莎翁在故事裡前衛的性別實驗。數百年前女扮男裝逃至亞登森林尋找父親的少女羅琳,化身成21世紀C門町的少女繼續著相同的任務,在現代世界的數位孤島中,攜手對自己一見鍾情的男孩歐蘭德,展開了一場尋父與愛情的冒險。
謝沛恩、郭雪芙、陸明君、夏朧、許乃涵(涵冷娜)、黃瀞怡(小薰)、曹蘭、 鍾欣凌,片中分飾男女。在色彩斑斕的奇想世界,四對戀人將如何找到命中註定的另一個他/她?LEZS特別採訪導演陳宏一(以下簡稱「陳」)與魏瑛娟(以下簡稱「魏」),分享創作過程的想法與趣事。
▲謝沛恩與郭雪芙片中分飾男女主角
導演當初為什麼會選擇將莎士比亞名作《皆大歡喜》改編為電影?
陳:我上部作品《自畫像》很沉重,接著就想拍比較輕鬆有趣的電影。再來,我拍第一部作品《花吃了那女孩》時,很自由,沒有想那麼多,於是思考是否能回到當時創作的感覺。《花吃了那女孩》到現在十年了,那是全女生的故事,十年間性別東西變化很多,我覺得可以重新討論性別,想是否有一個可能性,電影全都是女生。剛好我們去鹿特丹影展,聊天思考接下來的作品,希望改編既有的文本。因為瑛娟是莎士比亞的專家,加上改編莎士比亞的作品可能不用版權費,而且很有挑戰,在分析過莎士比亞的喜劇後,覺得就是它了。
魏:《皆大歡喜》原著裡,女主角羅琳反串成男生和男主角談了一場古代的BL。在莎學研究中,她是很重要的角色,很多性別議題由她帶出來,有人認為莎士比亞藉此偷渡同志情誼,大家都揣測他的十四行詩其實是寫給男人的,我覺得《皆大歡喜》很有趣,符合性別議題。由全女生來演的話,其實黃梅調和歌仔戲都有這個傳統,因此就這麼決定了。
陳:所以我們在片子題字「謹以此片向莎士比亞,及那個不准女性演員上台的父權時代致敬。」
魏:做全女版的《揭大歡喜》不只是致敬,也是對話。
▲在與郭雪芙見面討論後,導演很快就確定她的演出。
本片皆為女性演員,尋找演員時是否發生什麼趣事或困難?能否分享演員在詮釋非自身性別的角色時遇到的挑戰?
陳:我覺得最難的是女主角跟其他演男生的女演員。我們一開始先找哪些線上的女演員可以改造成男生,或是她本來就有偏男性的特質,接著展開詢問跟試鏡。看到郭雪芙後就確定是她。
▲曹蘭與鍾欣凌劇中演出渾然天成
魏:產業、訓練和社會期待等關係,台灣女明星多還是嬌滴滴,她們願意嘗試男性角色是很大的挑戰,已經是跨出一步。我們會跟演員討論她們對角色的期待、對扮演男生的想像,也考量到外形,像身高等因素。比較好玩的,像金A那個角色,我第一個就想到曹蘭,以前看她演電視短劇就很喜歡她,覺得她真是模仿天后,也看過她演男生,覺得她真的很棒!找人問她,她一口答應。確定她後,才想誰要跟她配,找到鍾欣凌,她也很阿殺力的答應了,這一對超可愛,金A銀A,渾然天成。小薰本來試鏡男角,她沒上是因為臉比較小,很細緻,但我覺得她是很好的演員,問她不演男角來演仙女好不好?她也答應了。郭雪芙本來就很有企圖心,想挑戰反串成男生的女主角,當然演員扮男生跟反串成男生,表演的層次不太一樣,她的角色比較繁複、俏皮。我覺得演員都很清楚自己要什麼,才會來試鏡。我們很喜歡謝沛恩是因為她本身學格鬥,是參加比賽得獎,不是花拳繡腿,看她格鬥影片很帥,剛好戲裡的男主角就有格鬥戲,她又高。所以演員生產過程是蠻好玩的。陸明君是因為她曾是創作社劇團的女主角,上過國家戲劇院,表演底子很扎實,加上她高挑,所以找她扮演高富帥的歐立華很適合。
陳:這次找女演員扮男生還蠻順利,除了這些演員都很想挑戰,另外大家都覺得女演員帥、man、陽剛在這個時代是個趨勢,她們也想嘗試,不見得女演員就是要扮漂亮。
▲謝沛恩學過格鬥,在格鬥戲中不是花拳鏽腿擺擺樣子。
本片由女演員擔當男性角色,在裝扮上這些角色似乎都有著雌雄莫辨的氣質,這是刻意設定的嗎?
陳:在前置時我們一直思考,電影世界的男生女生是什麼樣子。劉若英之前在自己的演唱會「我敢劉若男」扮男生。我們特別去問她扮演男生時是如何思考,要克服哪些問題,她給了很多建議,也提到電影因為有很多特寫,可以去找北京的特效師傅看是做假皮還是怎麼調整,讓女演員像男的,只是聯絡後覺得製作費用無法負擔。之後我們幾個主創討論,想到這個時代的性別已經不是二元,很多男生有陰柔的一面,不如電影就來反映當代性別模糊的現象。
魏:我找吳義芳老師幫演員訓練肢體、發聲,讓她們扮演男角時,有可以運用的技術。我也不要演員完全模仿男生,當然她們有參考其他男性的表演,但我比較是引導演員回到自己的內在,我覺得每個人都是雌雄同體,內在都有陰陽的契機和能量。我不要她們Copy傳統刻板的陽性形象,而是演員往裡頭找自己內在的陽性能量,這樣會比較自然,有他們自己的特質。所以你會看到郭雪芙或謝沛恩陽性的那一面,也是很可愛啊,只是平常可能社會制約,都收在裡面,觀眾進電影院是賺到了,看到她們少見的一面。
▲魏導:演員是要挖掘自己內在的陽性,不是完全模仿男生
陳:我們透過這部電影一直在玩弄性別,譬如片子最後的婚禮,之前有幫男角弄些鬍子,但婚禮時鬍子都不見了,回到沒有性別特徵的狀態。另外電影中有三個警察是真正的男生,我們宣傳時說這是全女班的電影,但觀眾看到警察是男生,會問:難道我被騙了嗎?宣傳是真的還是他們是女生?但那三個演員又是大家熟悉的,大家又會想他們比女扮男裝又更像男生,我們一直挑戰觀眾對性別的認知是什麼。
魏:這個故事表面是在找爸爸,鄧九雲演爸爸,但她出現時是熟女、智慧、陰性的形象。我就是想顛覆傳統對爸爸的認知,鄧九雲出來那場父女的戲,她展現的是母性的力量,像媽媽,而且是年輕的。那時我跟鄧九雲講,有智慧的女人很美麗不會老。那場戲的場景四周有會動的蘭花,中間很多大自然,大地之母,很有力量的,像樹的東西, 我想呈現的是母性的力量。女主角看起來沿途在找爸爸,其實是在找自己,找母性的力量,我也是透過影像在辯證。這部電影最有智慧的是一個小孩,看起來是小女生,但她應該有八十歲,有智慧你會越來越純真,越來越年輕。
陳:這片子丟出很多議題顛覆你的想法,讓你思考:男女、新舊、東西,老就是更小,慢慢快遞。
▲小薰本來是試鏡男角,最後卻演了仙女。
本片融合了大量電玩、動漫、舞台劇的元素,劇情也有著破關的樂趣,是否能談談這方面的設定?
陳:一開始討論劇本時,大家覺得這部電影蠻奇想的,但如果把它想成像《艾蜜莉的異想世界》,一切是女主角想像的美好世界,用這個想法比較容易和大家溝通。又想到少女漫畫,少女漫畫的男生是那麼美,有少女漫畫的感覺,大家比較能接受,另外電影改編自莎士比亞原著,希望讓它變成繪本似的電影。我們想到可以用插畫、Game,來讓以上這些融合。原著中有些很漂亮的章節,也直接引用。雖然是是瘋狂的改編,也還是忠於原著的精神。
魏:大家不要把《皆大歡喜》看得太嚴肅,在莎士比亞的年代,它就是賀歲片的概念。他寫得很輕鬆,也跳得很快,不太有邏輯,他也不管,開心就好。
▲涵冷娜飾演的天兵戲中追求仙女
本片故事背景設定在數位時代中的一方數位孤島,沒有網路,人與人間的訊息靠著書信快遞,這是導演心中的烏托邦嗎?為什麼這個孤島會設定在西門町?
陳:我們的時空是設定在五年後的台北,西門町從我上大學到現在沒有差太多,想說五年後的西門町可能也不會和現在差太遠。另外對比東區的現代,西門町還保留一些傳統、美好、不變的東西,但西門町也是最自由的,每次去西門町,就是看年輕人跟各式各樣的次文化,西門町算是把自由跟不變放在一起。我記得有人分析莎士比亞的《皆大歡喜》提出一個觀念:在理性思考之下,人變得越來越疏離,所以他寫《皆大歡喜》, 人在森林裡可以面對面玩耍。回到現代,大家玩手機也是越來越疏離。我們設定一個未來的烏托邦在西門町,沒有wifi,可這些人的愛情和相處更迷人,愛情也更好玩。
魏:更真實吧!不要再傳簡訊,透過手工、很溫暖的以物易物,至少這是我的烏托邦,我很不喜歡社群媒體,臉書關掉很久了,也沒有IG。但我覺得兩種生活各有利弊,看你喜歡什麼。
▲夏朧飾演蕾蕾,陪堂姊羅琳展開尋父任務
這是魏導的電影處女作,也是陳導的第五部劇情長片,是否能請導演分享一起合作的分工與趣事?
魏:其實分工很清楚,我負責劇本,演員角色的塑造,跟演員一起工作,負責她們的排練,用我劇場的專業,陳導擅長的跟我剛好不一樣。
陳:我比較是在結構、美學、電影說故事的方式,所以片子裡奇怪的、有趣的、瘋狂的是我的,但劇本上的奇怪是她的,我們兩個各有奇怪的東西(魏:我們都是水瓶座)。就像電影中的過五關,掏耳朵、按腳這是她寫的。
魏:其實過五關是讓女主角透過感官的經驗,看、聽、腳被按摩、身體的知覺,她一直在想我到底是誰?有沒有誠實面對自己?因為她內在有很多迷失,所以這是尋找自我的過程。你也可以把她想成是《艾蜜莉的異想世界》,男主角搞不好是她幻想出來的,是她的另一個自己。我自己最喜歡的角色塑造,或故事的行進方式是主角的英雄之旅,主角透過一些事件、人物慢慢知道我是誰、要什麼、怎麼讓自己內在更完整,認知到愛。這電影是羅琳的英雄之旅,英雄之旅也是很多劇本的主題。
■採訪‧撰文/夏晚森‧ 圖片來源/ 双喜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