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婚周年·平權鬥士進行式》祁家威-在天方夜譚的夢想成真以後
2020/05/17
祁家威總是一個人向前跑。偶爾,你會看到有人與他並肩,有些時候,你會看到有人跟著他的步伐,就像曾經有媒體形容,祁家威的同志運動,是從1個人到25萬人的長跑。然而更多時候,你看到的是祁家威一個人的前進。
無論是愛滋病防治或是婚姻平權運動,祁家威都是先鋒,他突刺在前,用他的特立獨行為後來的運動者劈開前進之路的第一步。1986年他召開國際記者會宣告出櫃,是台灣第一位公開出櫃的同志,為了吸引他人注意愛滋防治,他身著奇裝異服,以耶穌、木乃伊等誇張造型在街頭派發保險套。曾經,他的勇敢鼓舞了無數同志追求真實自我;而現在,他能量依然充沛,卻顯得有點不合時宜。
傳說時代的傳奇人物
當台灣平權運動主力逐漸轉由「婚姻平權大平台」(由五個性平團體共同成立,已於今年5月更名為「彩虹平權大平台」)、「台灣伴侶權益推動聯盟」以及各地方的同志組織挑起,祁家威已成為傳說時代的傳奇人物,一個同志運動的永恆標竿。每年同志遊行或是重要的同志活動,我們都會看到他清癯的身影,在高處揮舞彩虹旗(延伸閱讀:站在高處的那個人—祁家威)。然而在一段很長的時間裡,這位當年衝鋒的健將,卻漸漸隱沒在運動主舞台的一旁。或許他總是天馬行空的「戰略」很難融入組織,祁家威再次受到廣泛注意,是同婚釋憲。
2015年,已是二度提出釋憲的他,終於在兩年後獲得國家的正式回應,2017年司法院將祁家威與台北市政府所提的釋憲案併案審理。之後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同志終於等到《司法院釋字第748號解釋》,確認擁有結婚的權利。而後歷經公投的反挫,去年的今天(17日),就在「國際不再恐同日」這樣一個饒富意義的日子,立法院在滂沱雨聲中完成《司法院釋字第七四八號解釋施行法》三讀,淚水與雨水交織下,天空出現了彩虹。
同婚通過,憂喜參半
五月上旬與祁家威相約時,我好奇他去年17日在立法院旁親耳聽到法案通過後的心情。我以為他會很興奮,然而他只是淡定表示自己對法案通過非常有信心:「我知道公投不能破憲法。」沒有很高興嗎?「憂喜參半吧,通過同婚我是一定高興的,但我的考量不是只有自己,我是放眼全世界。」
祁家威說,跨國同婚無法在這次立法中一併處理,有將近十分之九的國家同志無法與台灣伴侶結婚(註:台灣目前只接受27個同婚已合法的國家公民,與台灣同志登記結婚),特別是很多台灣人的伴侶來自同婚未合法的亞洲國家,他還是很介意。「這是美中不足,而且這個美中不足的比例蠻大的。」一如既往,他總是很快採取行動,去年5月24日,同婚可以登記的第一天,他立刻與一位馬來西亞僑生前往戶政事務所登記,在被拒絕後,繼續向台北市政府提訴願,接著再到高等行政法院提行政訴訟。他要再度以一己之力,追求徹底的平權夢。
我不是為了自己
「一直以來我是為人權去爭取,不是為自己。」祁家威說:「婚姻帶來的保障,對我從來不是那麼需要,我是為了其他需要的人,汲汲營營去努力。」對於一個花了大半輩子追求婚姻平權的運動者,祁家威闡述婚姻之於他自己的意義,令人意外。然而他強調,他很清楚婚姻對於同志的意義,那是尊嚴、是保障,更是法律對社會人格的肯認。他拿起筆,接過筆記本寫下幾個字:「小我、中我、大我」,接著告訴我,或許對多數人來說,小我中我大我是個人家庭到社會國家,然而對他來說,小我是民族,中我是世界人類,大我是宇宙生命。只要能做到,甚至願意為宇宙生命來付出。
這是祁家威的豪情。用他的說法,不論是愛滋防治也好,婚姻平權也罷,都是以「人饑己饑、人溺己溺」的心情投入,他會把對很多人認為重要的事放在心上,「我要拼命去爭取,非達目的,不擇手段。」這些手段,包括為吸引人注意進而重視愛滋防治,穿著奇裝異服在街上發保險套;包括為了不讓人低頭蔑視同志,所以必須站在高處讓他人仰望的堅持;也包括就是要選在5月24日下午2點22分,這個帶有成雙成對意涵的時間,與馬來西亞僑生登記同婚。
▲祁家威在2019年台灣同志遊行(攝影/夏晚森)
既是將軍,也是士兵
訪問過祁家威的人或許都有類似的感受,祁家威的行動總是有著他獨特的符碼,傳達特定的意義。不管是服裝、姿態、行動的時間,都在他描述的整體「戰略」裡。他是將軍,也是士兵,每次行動前細心籌謀最大的效果,即使是參加遊行要站在哪一處,往往也有他的布局與意義。有些時候不免讓人懷疑,這些精心籌畫,是否真的能產生預期的結果,而有時,不免招致浮誇的質疑。
提到未來的計畫,祁家威說,愛滋防治與同婚是他最在意的兩件事,雞尾酒療法出現,愛滋基本上已可控制治療後,他已經放下,轉而將心力投注在同婚。一旦跨國同婚問題解決,他還有第三項大計畫,希望在台灣推動成立三千六百間博物室(Room),並提供自己的收藏品項給其中三百間,打造台灣成為「世界之眼」。這聽起又是另一個奇想,但在祁家威發亮的眼神及敘述中,蘊含著他對台灣未來的美好期待。
永不停步的戰士
儘管在他人眼中,祁家威的許多計畫與行動,都有那麼一點超現實,然而我總記得,三十多年前他曾許下被友伴取笑是天方夜譚的願望。是那個心願啟發了無數人的努力,讓我們今日能驕傲地宣告台灣是亞洲人權第一國,讓不分性別相愛的人能共度人生。我也會記得,在他張揚的各式敘事裡,藏著一顆柔軟的心,就像他曾多次被誤會是愛滋帶原者,卻寧願被誤解,鮮少公開否認,繼續推動他心心念念的防治工作。
「我對我自己所做所為,覺得該做我就做,我沒有怕洗板過(祁家威去年開了臉書),我照樣做我該做的事,說我該說的話。」這位如今白髮蒼蒼的戰士,已然將自己寫入台灣平權的歷史裡,無論是最初轟轟烈烈的出櫃,還是釋憲案的提案人,不會有人忘記那抹清癯卻堅毅的身影,那個永遠在高處揮舞彩虹旗的同運引路人。
■採訪‧撰文/夏晚森‧ 圖片來源/ zooey chiang(找象攝影室)‧特別感謝場地提供/woolloomool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