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懸(安溥):不能辜負你想走的路
2020/01/24▲2020安溥推出新老歌〈外婆橋〉(圖片提供/牡犡造音)
2015年,張懸宣布暫別歌壇,震撼樂界。三年後,她以本名安溥舉行「煉雲」演唱會正式復出,2020推出新老歌〈外婆橋〉。這首在2000年就已完成的創作,蘊藏著她對外祖父母深深的思念,現在她邀請到好友黃小楨擔任製作人,為家人朋友重新編製了這首意義深遠的歌。我們在新的樂曲中,感受到張懸到安溥的蛻變,也感受到始終不曾改變的真誠與反思。而在重新認識全新安溥的此刻,讓我們重溫2015年,張懸暫別歌壇前為LEZS撰寫的專文,由文字感受她一路以來的成長軌跡。
我想要在流行音樂裡做的事
《潮水箴言》始於2010年在臺北Legacy 與高雄駁二。我想做一個計畫性的演唱會,「潮水」比喻人生,不論是觀眾或是舞台上表演者,我們在每個時代的一些思索,從批判到反省,到彼此撫慰,到我們可以做什麼。「箴言」則來自我對於文字的經驗以及心得,這個世界上文字可以在非常多種藝術的表現形式上去呈現,村上春樹的文字是一個世界,我很喜歡的作家安伯托.艾可,他的文字是一個世界,文字可以非常廉價也可以非常厚重。
在任何我願意感受的情況下,我所接觸的文字、影像、攝影、包括爸爸媽媽、兄弟姊妹們所喜愛的東西,變成現在的我。那些曾經撼動過我的句子,比如說赫拉克利特曾說過:「人的性格決定他的命運。」這句話時常回頭提醒我,我的命運不是掌握在我的手中,但塑型的過程都是自己的選擇。這也造就了我常在台上提醒各式各樣的聽眾,尤其是年輕人,當我們要去問問題的時候,我們不要忘記了,其實我們想好要去問的問題,也是催眠自己的一個過程。所以我們去學著問好問題,才可能可以得到真正有用的答案。做懂得問好問題的群眾,在政治上、在音樂文化或藝術上面,甚至在人的生活,都有可能幫助我們遇到更好的人,去要求更好的事情發生,或者是懂得看到一件事情最尖銳,可是最需要討論的一些真相。
在我的人生裡,一些平凡而理所當然的廢話,或是一些我曾經想要挑戰,或是曾經在一些文字裡面,感到謙卑或是汗顏的句子,這些東西對我的影響非常深;也因為這樣,回到流行音樂裡面,我一直很想用最大的資源做一場可以結合我心中藝術水準層次的演出,而不像一般熟知的流行演唱會,只是去鼓譟聽眾給予現場一致的激情。這其實跟我們消費的習慣是一樣的,消耗性的事物可能像你買東西吃,吃飽就回家;而另一種消費就是像買一個東西回去,它可以陪著你想很久、用很久,甚至可以融入你的生命或是融入你的思想裡面,這是我想要在流行音樂裡面做的事情。
交換我們的《潮水箴言》
我希望這場作品可以自己變成一個獨立的生命體,你不會看到任何一個影像,或是任何一首歌是具象化的,像是讓你看到眼前的蝴蝶就知道那是蝴蝶,也立刻連結到這首歌就叫做蝴蝶。我想表達的是,人與人之間很多東西是沒辦法具象化的,我想維持原本歌詞裡面抽象性的東西。所謂抽象性就是,當我們講人與人之間情感的問題,它永遠都是一個申論題。
我喜歡申論的東西,我認為人與人之間可以打開更多感官層次,其實都是啟動於對很抽象的事物的領會。我受西方搖滾樂歌詞影響最大的是,它再怎麼白話,指射性都很多元,它可以用一首情歌批判政治,可以用一種好像在講政治的東西,其實是在講家庭的破碎,也可以拿家庭的破碎去講身而為人的某一種絕望感。所有的東西都可以不斷的被申論。而在我與聽眾結合的過程裡面,《潮水箴言》可以是我們在當代這個年紀,彼此想要交換的各種觀點。
手工做的實驗視覺,找出新的影像語言
這次在高雄《潮水箴言》,希望能達到,回歸現場的臨場感。希望透過影像、光線的某種殺傷力,能夠在現場感覺到感官被放到最大,而能自由去體會震撼自己生命的任何部分,不只是引導式的單一餵食去提示觀眾下一秒該有的情緒。
這次的影像都是純手工做的。我和美術總監蘇聖揚,幾乎每一支影片都是利用各種影像、光線的實驗去完成的。我有一次拉著蘇聖揚去看一個不鏽鋼的門,這個門很老舊所以它有些凹凸,剛好面對著一個路燈,我就半夜站在那個門前,問蘇聖揚說:你看到什麼?他說:就一個門啊。我說:不不!你看啊,那個門上面的光線有被扭曲。因為這個門它鋼板有被侵蝕,光線的反射就會不斷的扭曲,光反射的線條那個東西就是我所謂的有機,它不太能被複製,即使用電腦算圖,也只能產生一個固定的模式。
《潮水箴言》的影像幾乎都是用真的東西去拍,再加以變化,不管是用做動畫的方式或是加特效的方式,或是把我們拍到的東西變成黑白再染色,然後再把節奏感剪碎,讓它變成一個新的東西。這過程不只是實驗,它完全是團隊裡這群人一起幫觀眾找出來新的影像語言跟感官歷程。
抽象的東西,你想怎麼看,你接收到什麼就是什麼。不同的視角與觀點,得到不一樣的心得,這是一個莫大的自由,這跟為了藝術,而去追求任何領域的作品,都是一樣為了要打開人們的眼界跟心胸,用不是社會既有的道德觀點,去看一個東西它可以對你來說是什麼。在重新編曲的想像空間、在文字上想要講的東西、在雙層投影影像結合的過程中、在光線想要產生的現場氛圍裡面,它們各自都很自由,這是一場創作大過配合的演唱會。
不能辜負的,將留在生命裡
這場演唱會最大的心意,是希望它能完全回歸團隊的作品跟藝術。也就是說你寫了一本書,身為一個作者,你就不需要花太多時間去講述它,應該讓任何有機會看到這本書的人,自己去感覺書本裡想要與他連結的東西。然而我是一個歌手,我還能藉由自己的一點點力量,去宣傳這場演唱會。
我知道還要過一些門檻才有可能打平硬體成本。那我的觀念是,你想做什麼事情,你可以為這條你想走的路,找所有你願意試試的方法;但是一條自己不能走或走不下去的路,我不想要靠任何人的扶持,因為那樣的藝術基本上就是比較容易失去生命力,或是它的生存機會也就比較小。就像如果自己不能完成一首歌,然後也找不到夥伴,這樣創作的路很容易就被掌握在別人手裡,而不是掌握在自己手裡,一場演唱會也是一樣。票房反映的不是錢,大部分反映的,是這一個年代有多少觀眾,或是有多少人是需要這樣的超越市場框架的作品。
我們活在一個不管觀眾或是在做作品的人,其實都還有點尷尷尬尬的一個年代裡,在我決定不要去尋求外界的資助,也只是回到宣傳這件事情,希望盡可能的吸引觀眾來這場演出,是因為我希望來的人在我們生命中也都是對的觀眾,而不只是來看過之後覺得有沒有看都沒有差的觀眾。作品,不是留在歌手的成績、或一場演唱會的票房裡,唯一的價值是將它留在觀眾的生命裡。
■撰文/張懸(安溥)‧攝影/Kay Jan
本文轉載自LEZS16〈不能辜負你想走的路 張懸〉,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