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涉及劇情

關於愛，關於逝去或擁有過的一切，你記得什麼?又遺忘了什麼?

同志經典電影《藍宇》劇中有這麼一段對話:「哭有什麼用？人死了，就什麼都完了。」「沒完，留下來的記憶還沒完呢。」2001年《藍宇》首次上映，與虐心的男男戀同樣引起注意的，是黃品源演唱的主題曲〈你怎麼捨得我難過〉。歌詞與旋律緊扣著劇情，讓這首在當年已算是老歌的經典再度風靡傳唱。

20年後《藍宇》修復重映，勾起觀眾懷舊餘韻的，不再只是黃品源的歌聲。正值盛年如霸道總裁的胡軍、青春又清純的小鮮肉劉燁，還有如今香港電影中再無法提及的六四，以及曾經在影藝作品中擁抱同志的中國，都在歌聲裡一併流逝了。

由香港導演關錦鵬執導的《藍宇》2001年上映時，塑造了幾乎可以說是中國電影史上第一對男男CP。電影改編自網路小說《北京故事》，背景設定在19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北京在改革開放的政策下，混亂蓬勃又充滿了機會，與商機同樣勃發的，是各式情慾。電影裡，北京宛如一座大工地，一幢幢新起的建築，不僅是鋪陳男主角之一劉燁（飾演藍宇）建築系學生的設定，如同另一位男主角胡軍飾演的高幹子弟商人陳捍東，時時帶著當時的最新科技，磚頭般笨重的大哥大，在夜裡等著與有時差的歐洲客人連繫，改革開放政策十年後，古老的城市展現了旺盛的生命力，愛情亦然。

那是舊習傾毀，新事物即待建立、充滿希望的時代。遠從東北來到京城讀書的窮小子藍宇，一心嚮往赴美留學。他打工攢錢、不惜賣身，為了前途意志堅定，卻沒料到貧窮無法攔阻他的心志，卻敗給了愛情。「我是不是有病？我是怎麼可能這麼喜歡你的？」劉燁在電影中，不只一次講出了《藍宇》的著名台詞。同性戀不是病，但「愛」或許是。電影裡的藍宇，未曾質疑自己的愛情，看不出他對性向的徬徨，讓他猶疑的是愛是如此不理性，他知道對方只是玩玩，沒打算認真，卻仍然栽了進去。可惜他的愛人不是。

兩人初識伊始，陳捍東本是穿梭情場，徘徊在無數女人間的大老闆，他缺的不過是那麼點獵奇的「不一樣的體驗」，然而清純的男大生藍宇觸動了他，也開啟了他對男性的情慾。不只是藍宇，年輕男人成了大老闆陳捍東生活的另類調劑。他以為自己對藍宇只是玩玩，但意外讓他發現自己也有那麼點真心。天安門事件爆發，男人驚覺懸在心上的是男孩的安危。無數生命的消逝成就他的愛情，然而如同那夜的廣場令人措手不及，愛情一夕傾覆。

生氣勃勃的北京城，不只有一幢幢新起的建築，也還有大院胡同。高幹子弟陳捍東可以在京城郊區新蓋的西式獨棟樓院裡，與男人甜蜜同居，可是新年回家，他還是一個必須與家人以傳統鬥彩杯盤，吃著團圓飯的長子。與家人同在時，他沒有愛人藍宇，男孩只能是朋友的弟弟。來回於郊區與城中，邊陲與主流，陳捍東心裡內建的人生圖像始終都是結婚生子的傳統理想人生。

改革開放的腳步頓挫後不久，男人遇上可以成為事業夥伴的女性，離開男孩，回到常軌。在婚姻生活走了一圈後，重新與男孩走在一起，而迎接他的是襲捲而來的風暴。遊走在法律邊緣的經商手段遭到調查，最終是男孩不計一切解救他。

《藍宇》的結局，終止在一場突來的意外。這個可以拍得激情四射、狗血淋頭的故事，在關錦鵬導演的細膩處理下，只是真實的生活、真實的掙扎與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沒有許多早期同志電影對抗社會的聲嘶力竭，面對認同的掙扎絕望，只是緩緩地訴說一個關於愛的故事。

電影末尾，北京城的各項工事仍如火如荼的進行，不斷變動中，不變的是停駐在心裡的記憶。深刻的愛不僅存在異性之間，也存在兩個相同性別的身體裡。而在關於《藍宇》的記憶中，我們或許還能緬懷，那座曾經能夠讓一位充滿才華的導演自由創作的城市，一個已然消逝、美好開放的年代。

■撰文／夏晚森‧圖片／甲上娛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