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ZS本期特別邀請到四位來自台灣不同社群、背景和領域的LGBTQ平權人物，針對今年年底公投的人權與LGBTQ議題，表達各自的深刻觀點。其中古亭長老教會的陳思豪牧師特別對基督徒呼籲，即便認為聖經反對同性戀，仍要在社會上保護其權利，因為上帝給教會的任務是「通過愛與受苦，成為盼望的記號」，而非讓別人受苦。

陳思豪  古亭長老教會牧師

Ｑ：同婚案釋憲至今一年多，你是否有觀察到LGBTQIA社群與整體社會氛圍發生什麼樣的變化？
陳：因為執政黨的懦弱，大法官釋憲之後，執政黨還是不敢動，我想他們的策略就是等兩年過去，但這樣會造成大家慌，挺同的慌，反同的也慌，現在才會有公投案出來。

Ｑ：對目前「以公投反制公投」的行動，你的主張和看法？
陳：老實說，我心裡是覺得，三個反同公投出來，我們就借力使力，集中火力教育大家怎麼投。 但現在加上反反同公投，一共變成有五個公投，可能很多人會投錯，實際操作起來容易亂掉。

就我所知，這三個反同公投讓很多人活不下去⋯⋯想想看，如果你是沒有出櫃的同志基督徒，看著教會的弟兄姊妹在連署反同公投，你要不要簽？不簽的話，要出櫃嗎？同志基督徒承受著難以想像的心理壓力，我知道的有一個已經自殺身亡，還有一個發出警訊。來自家族、教會、朋友的壓力，讓他們以為自己沒路可走⋯⋯我會建議同志基督徒離開這個要你連署的教會，去那個雖然沒有挺同，但不會逼你連署的教會。好好保護自己，還有一些同志友善的教會，像是同光教會、真光教會，以及很多沒有公開表態但氛圍友善的教會。

我站出來的功能是，可以安慰到一些同性戀者，這一點是我覺得我該做的事，雖然我不能實質保護你們什麼，但讓你們知道，有一個基督教牧師和你們站在一起。其他沒有表態的牧師， 由他們在教會內部溝通，默默發揮影響力。我的教會完全接納同性戀者，一視同仁、自由自在，不會特別把誰標示出來，我認為的友善教會就是這樣。

Ｑ：就你的觀察，台灣的反同方最主要的思考盲點為何？
陳：以前的我堅決反同，還會為同志禱告到哭，所以我知道基督徒在想什麼，他們想像的同性戀就是淫亂，不是單純被同性吸引。我自己轉變的契機是，1997年在美國認識一對同性戀，他們有好學歷、好工作、待人謙恭有禮，看到這兩人如此相愛又忠貞，一輩子相守，他們各方面的表現都比我好，我能責備他們什麼？這時我心裡就開始動搖了，他們跟我想像的同性戀不一樣，我這個系統哪裡出錯了？是教會傳統的錯，還是釋經釋義上的錯？

1998年我回台工作，2002年就讀神學院，神學院三年級時，班上有位同學被黑函控告是同性戀，要求神學院開除他。那時我雖然反同，但我挺他，認為他還是有權利唸完神學院，本來他要出櫃，我說你得要拿到牧師資格再出櫃吧！他現在是真光教會的牧師。 後來我又讀了兩年神學碩士，那兩年對我的幫助非常大，而後擔任大學團契輔導，三年來天天和大學生在一起，才開始真正對同性戀友善，試著從聖經詮釋這議題。這議題分兩個層次，第一是：「聖經怎麼看同性戀？」第二是：「 不管聖經怎麼看同性戀，基督徒在社會上要怎麼對待同性戀？」因此，只要講到同性婚姻，我是一步都不退的，這是他在社會上的權利，聖經怎麼寫，是你家的事！

如果要跟我討論聖經怎麼看同性戀？這可以慢慢討論，我認為聖經只有撻伐同性性行為，而同性性行為和同性戀是不一樣的。如果從聖經的精神來看，是不會去撻伐同性戀者的，反而同性戀跟異性戀在一起才是犯罪吧？古希臘有所謂的孌童，從小讀哲學，白天陪哲學家辯論哲學問題，晚上陪哲學家睡覺，那個就是男妓，是聖經所撻伐的。聖經認為性的關係應該是一對一，連離婚都不行，如果基督徒認為同性戀淫亂，那更應該支持同婚，讓他們擁有一對一的婚姻關係。

Ｑ：就你的觀察，在台灣推動婚姻平權接下來面臨的最主要挑戰為何？
陳：同婚議題在台灣，要長期以低調的、感動的、卑微的方式進行，而不是辯論輸贏。台灣人會挺被欺負的人，可以用文字或影劇呈現一些感動的故事，敘述同志被壓迫的情況，讓人思考這個社會怎麼了，不要變成據理力爭的對抗局面。

當然，我們要有論述的底，這點其實不會輸，因為反同的沒有論述，也因為他們沒論述，他們打的是恐怖牌，我們就打憐憫牌、感動牌，讓大家看到同志是跟你我一樣的人，強調是你們錯認了我們，這是一場誤會，和淫亂的形象切割。

我們要小心辨識， 有一群支持同婚的人是反婚姻的，這些人眼中，婚姻是父權架構下的產品，這不是我們現在應該結盟的對象。或許一開始為了抵抗異性戀霸權而結盟，但現在應該是比較細膩的時候了，就算被人家罵過河拆橋都沒關係，如果把這些特點都往身上攬，到時一起被打。我也認為性平教育跟同婚可以分頭並進，不然蠻怕三個都輸掉；理想派會說，當然要從教育來，我覺得同婚先抓到再說，可以集中火力、加重比例的去努力。

Ｑ：對於挺同、反同雙方，你各有什麼話想說？
陳：想對反同方說：「你必須親身去觀察結交同性戀的朋友，這會是改變看法的關鍵。你若看到他們是跟你一樣的人，就會比較有同理心，不然只是一直在自己的圈圈裡幻想。」

想跟挺同的人說：「你要知道反同的人在害怕什麼，他們不管表現多強悍，都是在害怕，而害怕是沒有理由的，我們要消除他們害怕的情緒。比方在教育上，他們說在國中小就要教這個嗎？我們可以退一步，好，我們在國高中教。只要讓這課綱被接受、穩定下來，之後可以慢慢推進。」

身為牧師，我還想跟基督徒說：「就算聖經反對同性戀（我認為聖經沒有反對），仍要在社會上保護其權利。你可以說教會不接納同性戀或同性婚姻，不能認為社會不能將同婚法制化。愈是混亂的社會，愈能表現出基督徒的好。基督徒如果這時候願意犧牲一點、受苦一點，說：『就算我家孩子變成同性戀，也是要愛你。」這才是感動，誰會因為你卯起來爭權利而感動？你要很清楚上帝給你的責任是什麼，長老教會1980年代的信仰告白有一句話是『教會要通過愛與受苦，成為盼望的記號』，而你們現在卻是讓別人受苦。」

■文／ Jessin Tu‧攝影／Jessie Ho

＊本文節選自LEZS31〈投票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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